我是红头瑶山寨——龙冬的一个普通闯入者,我与这个山寨的任何一个村民都不相识,到达龙冬的时候,我已经迷失了方向,不知道太阳从哪方升起,月亮从哪方落下,不过,村民盛情地接待了我,用他们的美食和佳酿,就像招待至亲好友一样。
龙冬是一个让我迷醉的地方,它四周有绿树环绕,更远处是绵绵不绝的香蕉园,龙冬人早已告别了茅草房、瓦房,住进了新式的洋房里这是一个很有特色的“新农村”,为了在山间空地上建盖更多的房子,三层的小洋房一间间紧紧挨在一起,过去是近邻的,现在关系走得更近更亲。打开屋门,坐在门前的长凳子上,凉风吹来,蝉声响起,男女老少随时都可以用瑶话聊起来。屋门打开,面对的是一大块空旷的篮球场,就在这块山间的场地上,还曾经举办过有六支代表队参加的龙冬瑶族篮球运动会。我站在这块球场上,举头只能看到绿树与蓝天,远处的群山有些淡在雾气中一点也看不清楚。山林间成片的洋房让我感到无比的诧异,它的白色尖顶是大城市别墅群中常见的样式。村民都用上电话、手机,开通了互联网,一些人家还有自己的私家车。我感觉到龙冬的瑶族一点也不闭塞,他们憧憬都市现代生活的东西,并用自己的劳动去换取这些东西,这就是现代的河口的红头瑶,世界可以缩得很小,把一个边远的瑶寨关联进去;生活可以扩得很宽,让一个山寨瑶人时刻关注着外部的世界。
走进龙冬以后,我就开始结识寨子里的住户。在乐队为客人表演瑶族器乐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位吹唢呐的师傅;在一位大妈帮一个伙子裹头巾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位马上就要成为新郎官的小伙子;在与村民闲聊中,我认识了一位对当地瑶族文化很有研究的老支书;而在酒席上,一杯又一杯的烈酒让我结识了一个又一个村民。
在龙冬,迷醉我耳朵的是龙冬瑶族唢呐的声音,这是我听过的最孤独、最绵长的音乐了。唢呐的音调时而高亢,时而低沉,办喜事时吹得轻松欢快,办丧事时吹得沉重悲伤,并且引领着鼓、锣、钹的起与落,高与低,在这样一个小小的瑶人乐队中,喷呐无论何时,处在哪一种婚丧嫁娶的场面,都是以独奏的形式出现的,并且这种形式被固定了下来,鼓、锣、钹的演奏是断续的、烘云托月式的,从不喧宾夺主,这种形式也被固定了下来。瑶族的唢呐一旦响起,就要演奏很长的时间。乐师每演奏完一曲,就要停顿片刻,喝口茶,其他乐师也会跟着停下来,定一定神,相互聊上几句。几分钟后,乐音才又响起。龙冬瑶族的唢呐是最漫长的田园式的吟唱,它也许不算一种严格的器乐演奏,它的意义就是渲染生活的背景,渲染瑶人的情绪,无论是喜是悲,老成持重,缓缓道来。这就好比火塘里被灰烬覆盖的木炭,没有青烟,没有明火,却能时时传送出暖烘烘的热气。
在龙冬,迷醉我眼睛的是无处不在的红色,红艳艳的,走在寨子里,随处可见,那是在瑶族服饰上生长了千百年的红色,现在成了红头瑶支系最为显著的标志。我最初对滇南的感受就是一大片红色,不仅因为这片神秘的地区有大红色的土地,粗壮的、鲜红的河流,以及河的两岸红得像西天晚霞的木棉花。而居民就应验在了红头瑶村民身上披着的火红的色泽。
面对一群红头瑶女子,她们红色夺目的盛装,一下子衬托出我这样个旅人的“衣襟褴楼”,她们流利动听的瑶语言谈,显现出我这样一个都市人的木讷,她们敞开怀抱的大笑,让我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忧郁的人。小丽是这群红头瑶女子中较为年轻的一位,一张清秀明净的脸上,皮肤白净,眉毛弯弯地画着,不施脂粉,仍然有着都市时尚女孩子的靓丽。后来我又结识了她的未婚夫小龙,一个性格活泼、青春帅气的小伙子,家里开通了互联网,有自己的QQ号,时常向朋友晒晒自己的旅行,自己的婚纱照。他在二月邀请我参加他们定于四月的婚礼,我先是答应了下来,却在他们婚期的时候,因工作脱不开身。但我们经常通过互联网聊天,通过他,我开始有些了解红头瑶这个族群了。
让我的嘴巴迷醉的是红头瑶的美食,鲜香的红烧鱼、新绿的野菜汤、爽口的炒芭蕉花……主菜是竹笋包肉。这些菜的味道、做法、吃法见所未见。这是一次特别的边地美食知识的普及,方法就是用嘴巴品尝。竹笋包肉是一道奇特的菜,竹笋是刚从竹林里采来的,肉是专程从集市上买来的。曲卷的竹笋片被打开,盛上一撮剁肉,再卷成筒状。竹笋片先在滚水里烫过一道,起锅后,晾凉,再来包肉就可以伸展自如了,不用捆扎,也不会自己滑落开来。包完剁肉后,要放在锅里蒸,让鲜笋和鲜肉的味道充分地融合在一起。端上桌来,主人叮嘱一定要尝一口这道菜,其他地方都吃不到。我忍不住咬了一口,笋嫩,肉香,满口滋润,鲜甜细腻,这是我在瑶乡吃过的最美味的菜肴了。龙冬的小龙告诉我,这样鲜甜的美味,不是一年四季都能吃到的。从每年农历的十一月份,直到立春这段时间,笋子是甜的,立春以后,天上打雷,地下落雨,竹笋就变成了苦的,虽然也可以吃,却不再是美味。我想起来了,我们到龙冬的时候,立春早过了,只是当地还没有打过雷,竹笋的甜味还没有被雨水带走,这也算是我的福气了。
让我彻底迷醉的还有瑶寨的烈酒,酒是好酒,倒入杯中,酒香四溢,呈红褐色,喝上一口,舌尖上就像燃起了一团烈火,酒从喉咙一直烧到肚子,酒气却直逼鼻子,一股浓烈的香味,非常好闻。寨子里的大妈、大嫂,小伙子、小姑娘都热情地来敬酒,半杯酒,一仰头就喝下去了,我还能说什么呢?举起酒杯,本想一饮而尽,却因酒太烈,咽不下去,勉强喝了一大口,把瑶家人都逗乐了。美酒下肚,浑身便觉热起来,敞开衣襟吃些菜,再站起来,脚像踩在了浮云上,身子轻得想飞起来,酒席还没有散,酒杯还没有空,美好的时光总还没有流走,朋友还在,那就举起杯,与席上的瑶家人一一对饮。
我的心醉了,醉在瑶寨里,我躺在香蕉树下,蕉叶舞动,送来清风,我的胸膛,我的皮肤,有大团大团的火焰在跳动。此时,要是有人见到我,问我为何如此失态,竟然沉醉不醒,我会对他说,我从火焰中归来,我拜访了一群热情似火的瑶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