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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民族团结进步文选

带你回到簸箕时代

来源:蔡传斌
发布日期:2021-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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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河口的石岩脚傣寨,我看到了无数只或装满食物,或斜靠在屋檐下的圆形的大簸箕,用竹蔑编织的,它盛满、掩藏了一段缓慢、怀旧的时光。

  在石岩脚,我还看到了一种更小的圆簸箕,一种半开口的半椭圆形的簸箕,也许,寨子的某间库房,我还能找到更多更大的,中等的,半大的,袖珍的,藤条的、柳条的、竹蔑的、金属丝的、棉纱线的……有些看似簸箕的形状,实际上,因网眼、缝隙疏密的不同,已经不能再称呼簸箕了,应当叫做筛子、箩筐。

  在石岩脚的董大姐家,我见到了那种半开口的半椭圆形的簸箕,制作的材质当然还是滇南最常见的宽边的竹蔑,也许年代太久远,地理环境有差异,贾思鳃在《齐民要术》中提到的那种专门制作簸箕用的箕柳根本不适于在石岩脚生长,盐水河边还可以种,却不需要了,傣家人的寨子里,有采不完的竹子。这种半开口的小簸箕是用来装东西的,傣家人在客人到来之前,就把花生米放在草木灰和炭灰里炒香了,摆在门前,让客人随意抓了吃。确切地说这是用火的余温,慢慢烤熟的,这样的花生壳上裹着一层薄薄的草木灰,放在手里拍一拍,灰尘落在我的手心,就可以吃香酥的花生。花生的香味在这一刻被全部累积在一起,就等我的牙一咬,然后散放出来,一丁点都不浪费。我还偏执地以为,花生香酥的味道与草木灰、炭灰有关,也与那个半开口的簸箕有关。据说,这种方式烤出来的花生,可以放心吃,口舌一点也不会燥火,我吃了几大把后,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这种半开口的簸箕,主人也许还会带到田地里,收集散落在田块上的土豆和玉米。如果用来收集豆子,采收完成后,剥开豆荚,让豆子滑落在簸箕里。簸箕是粮食从田地收获到谷仓储存中间的一个驿站,我曾经看过它装满很多的豆子,迎风旋动,让少量的壳、皮、叶、秆等杂质随风飞走这是豆子的第二次舞蹈,第一次可能在风车里,在那样狭小的空间里,它们被束缚了手脚,跳得很束,很不自在。只有在簸箕里,在横向吹来的疾风中无数的豆粒被抛入空中,完成凌空翻飞、转体、旋动最后是脱离包裹的自由落体运动,并准确落在浅浅的簸箕里。石岩脚这种半开口的簸箕,口是狭的,"腹"是宽大的、浑圆的,就像一顶倒置过来的鸭舌帽。

  在石岩脚,我见到的簸箕的最多功用,还是晾晒,这与寨子所处的位置有关,坡度大,平整的土地不多,晒场也很少,很多粮食、干货可能被集中悬挂起来,在阳光穿透的暖风中储存。放在簸箕中晾晒的东西,不会是大规模收获来的粮食和作物,但我也见到有些人家的门口摆放着五六面大簸箕,可以装下很多的东西。两条长凳一支,就可以把簸箕放在上面,就可以盛下黄豆、糯米面、萝卜条之类的东西。有些人家则把簸箕移到了房前屋后的瓜架上,瓜架是规范的框架结构,适宜于大簸箕的安放,通风透气性都很理想。

  当然,簸箕还可以放在屋顶上,这里聚集强烈的阳光,可以保证一天之内很少被遮阴,也可以防止鸡一嘴、鸭一喘的偷食。在滇中滇南地区,簸箕放在屋顶檐瓦上是很常见的,出门做活的人,早上把簸箕一放,只需等到太阳落山再来收拾,很多东西都能晒得干干的,一两天就可以进入罐中、仓中保存。屋顶是一个容易让人想入非非的地方,一面大簸箕安放在檐瓦上更能让多少无知的少年产生无穷的联想。少年很有可能是随父母在簸箕里晒东西的时候,接触到屋顶的,无数个瓦片铺就的斜面连接在一起,那就是一个远离大人的自由世界,可以追逐鸽群和花猫,可以在屋檐下掏鸟蛋。在我的老家,我邻居家的一个孩子,把《西游记》的连环画也带到顶上看,看到书中猪八戒驾着“簸箕云”在天上飞来飞去一节,信以为真,忙将簸箕往空中一扔,然后纵身跳入簸箕中。当然他的双腿还没有碰到簸箕的边上,就重重地落在了地上,骨头已经折了。关于这个孩子的鲁莽行为,也有人解释,他在驾“簸箕云”之前,很有可能不是在看《西游记》,而是吃了有毒的菌子,脑子里出现了幻觉。

  多年以后,每次见到大簸箕,我都会想起那个可怜、又可爱的孩子,在哈利·波特骑扫把之前,他就学会乘坐簸箕了。见到一面大簸箕,我仍然有儿时那种驾“簸箕云”的冲动,那毕竟是儿时的一个梦,虽然有些伤痛的记忆,却一点也不妨碍我去幻想。

  石岩脚的簸箕真大,用滇中的一句俗语来说,是天大地大的,有一种囊括、吞并的气势,足以让我这样的旅人惊叹、折服。石岩脚傣家人不仅很夸张地想象到了这样大的簸箕,还用智慧和灵巧的双手制作出来,我看了一些资料后发现,我国南方某些地区养蚕用的簸箕也没有这样宽大。编织这样一面大簸箕就像要在一块空旷的考古现场建盖一个能够遮阳避雨的屋顶,梁和支架是一个考验。这样一面大簸箕,要用什么样的竹蔑来支撑呢?我翻弄了一下四五面大簸箕的“筋骨”——竹篾片,发现,它们纵横交错,密密地斜织起来,最后所有的纹路都固定在了四至五个巨大的同心圆里,同心圆越往圆心走,竹蔑越发密集,可靠,不会因为装有重物而塌陷、通洞、断裂。观看这些同心圆,我惊奇地发现,这个大簸箕的背面,其实就是幅金光闪闪的太阳的图画,有些抽象、有些印象派的味道,与古滇民族铜鼓上的太阳纹非常相像。这种图案是一个巧合,还是工匠依据传统有意为之呢?我能在石岩脚找到制作它们的工匠,但我相信这些图案事先一定储存在他们的头脑中,不然即便是太阳的图案也不可能编织得那样精细和逼真。

  石岩脚的簸箕带给我无尽的回忆和幻想,把我带入农耕文明生机勃勃的田园生活中。